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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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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從密密層層的枝葉間透射下來,地上印滿銅錢大小的粼粼光斑。草木繁盛,冬青樹的葉子油亮油亮的,榆樹的枝葉翠綠繁茂,為人們撐起一片濃濃的綠蔭。除了蟬鳴聲刺耳這一點讓人覺得煩躁以外,花園中的景色還是很秀麗多姿的。

回味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在寂靜無人的花園中轉來轉去,不是他不嫌熱,而是他沒法子。

“蘇妙!蘇妙!”他像在找失蹤的小狗似的到處呼喚,因為這樣的感覺太明顯了,跟著他的蘇煙亦覺得別扭起來。

“你別這麽喊了行不行,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的狗丟了!”他耷拉著一雙眼皮,不悅地咕噥道。

“這和狗丟了有什麽區別?”回味硬邦邦地說。

“你罵二姐是狗,我要去告訴她!”蘇煙更不高興了,挺直了脖子大聲道。

“你給我回去念書去!”回味擺出架子,冷冷地訓斥了句。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蘇煙滿眼不服氣。

回味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再次呵斥了句:

“回去,念書去!”

蘇煙直勾勾地看了他一會兒,緊接著秀眉一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腰身一扭,氣呼呼地走了。

打發走了蘇煙,回味繼續在花園中尋找莫名其妙突然就失蹤了的蘇妙。樹下、花下、草窠裏、假山裏他挨個都找遍了,從早上一直找到中午,還是沒有發現蘇妙的蹤跡。

因為比賽已經進入尾聲,其他參賽者們早就回鄉的回鄉,搬離的搬離。所以此時的圓融園中十分安靜,幾乎看不見人煙。回味在花園中找了大半天,依舊沒找到蘇妙,門房說蘇妙並沒有出門,她肯定還在圓融園裏,可是她究竟躲到哪去了,一想到這裏。回味就覺得火冒三丈。再加上因為找她連飯都沒吃肚子裏實在饑餓,於是他更加火冒三丈了。

花園中找不到蘇妙,回味心想她會不會已經回房間了。於是又馬不停蹄地回到吉春齋,闖進蘇妙的房間。

房間重新分配後,如今蘇妙獨自一人居住在正房,回味推門進去。然後嘴角狠狠一抽——

屋子裏亂成一團,衣服滿床滿凳滿桌子亂丟。各種書籍、紙張堆成一堆在桌上,還有各類吃了一半的零食、練習刀工的材料、切得五花八門的蔬菜。

除了能嚴格地遵守廚房內的整潔,在其他地方,她向來是隨心所欲的。於是隨心所欲的後果就是所有東西混成一團分布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想找東西時連她自己都找不出來。

若是從前,這樣雜亂的房間回味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的。可回味已經不是第一天認識蘇妙了,對於這樣的雜亂他早就有免疫力了。於是認命地彎下腰,開始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內打掃。將散亂一地的服裝鞋襪陸續撿起來,在撿到床邊時,地上亂七八糟地扔著一疊也不知道洗沒洗過的帕子,他無語地嘆了口氣,彎身,剛要拾起來,眼睛不經意在床底下掃過,卻驚詫地望見床底下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平靜的畫風突然變成了恐怖至極的畫風,饒是回味膽子再大也被嚇了一跳,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倒退半步,連頭發絲都要豎起來了!

好在他一般還是個比較淡定的人,定了定神,恢覆了思考能力的他思忖了片刻,緊接著眉角狠狠一抽,再次彎下身子,掀開遮了一半的床單,露出狹窄的床底,他無語地望著那對黑漆漆的大眼睛,哭笑不得地問:

“你躺在床底下幹嗎?”難怪他找了一上午都沒找著她,原來這貨躲在床底下了!

蘇妙用一雙烏漆漆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你在做什麽?”他啞然無語,眉角抽得厲害,再次詢問了句。

“清修。”這一回蘇妙總算回答了,她側臥在床底下做蝦米狀,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慢吞吞、平靜無波地回答了句。

“……”回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快出來,床底下多臟!”他皺了皺眉,伸手就要拉她。

“我要在床底下睡午覺,你不要來打擾我!”蘇妙卻不許他碰,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斬釘截鐵地說。

“……”回味覺得在這種狀態下跟她溝通絕對是雞同鴨講,蹲在地上,盯著她的背,過了一會兒,忽然也鉆進來,將她擠到更裏面的位置,將將巴巴地平臥在狹窄的床板底下,灰塵和逼仄讓他差一點背過氣去。

然而,面對他這樣的“犧牲”,蘇妙還是滿腹的不滿意,回味突然鉆進來把她嚇了一跳,被迫貼向床裏的墻壁,還幾乎被他擠爆了,她相當不樂意,用屁股在他身上狠狠一拱,驅逐他道:

“你進來幹嗎?快出去!這裏是我的地盤!”

“這麽窄的地方要放一個你這麽大的東西,你都不覺得這個地方很可憐嗎?”回味平臥在床底下,盯著一眨眼睛睫毛都能掃過的床板,涼涼地說。

“我才不是東西!”蘇妙側過頭,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回味呵地笑了。

蘇妙並沒有因為話語的歧義跟著笑出來,而是撅著一張嘴,背對著他,用手指頭摳墻。

二人沈默了一會兒,回味側目望了她一眼,在她身上捅了一下。

蘇妙不悅地擰了擰身子。

回味又捅了她一下。

蘇妙再次擰了擰身子。

回味伸出手再次去捅她,哪知手指還沒有碰上她的脊背,她竟然條件反射般地先擰了擰身子。

回味哧地笑了。

蘇妙越發火大,扭了扭身子,更緊地貼著床裏的墻壁,離他遠點,繼續用力摳墻。

回味唇角的笑意未褪。含著笑盯著她的背看了一會兒,不緊不慢地問:

“三天後就是最後一輪決賽了,這一次也是秦安賽區的最後一輪決賽,你想好了該用什麽來取勝嗎?”

蘇妙沈默了一會兒,越發不高興地擰了擰身子:

“你是催孩子做功課的孩子他爹麽,還有三天,你急什麽!”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這三天會以‘萎靡不振’為借口偷懶。”

蘇妙一聽就生氣了。抵觸情緒上來。背對著他,硬邦邦地道:

“你管我!”

回味對她的氣憤並不以為意,淡淡一笑。說:“如何?生平第一次參加這樣隆重的賽事,還一路殺進決賽,見識到了秦安省許多烹飪好手,贏過也輸過。可有什麽新穎的收獲或者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想法?”

“沒有。”蘇妙懶洋洋,仿佛在生氣似的。硬邦邦回答了兩個字。

回味笑了笑。

兩人一個平臥著,一個側臥著,在狹窄逼仄的床底下。

靜默了良久之後,他忽然開口。含著笑,輕輕地說: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一心想讓你來參賽嗎?”

“不就是想看憑我的手藝能走到哪一步麽。”蘇妙摳著墻壁,漫不經心地回答。

“也許是。這只是原因之一。”回味淺笑著說。

“想讓我多多的見識岳梁國的能人巧手?”

“這也算一個,不過還有一個原因。”回味笑著說。

蘇妙連續回答了兩個都不對。此時已經被他的話挑起了好奇心,頓了頓,回過身,狐疑地盯著他的臉,咕咕噥噥地問:

“還有什麽?”

回味依舊平躺著,他的體格也只能在這床底下平躺著,聽見問,他偏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輕輕地說:

“當初我因為在廚王大賽上慘敗給二哥,後來又因為一些細小的原因,各種壓力疊加變成了巨大的挫折,一度開始厭惡庖者這個行當,甚至離開梁都想要另尋清凈地,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過了很久很久才把現在這種狀態建立起來。”

“你該不會是因為之前自己輸了,所以想讓我替你報仇吧?”蘇妙盯著他的側臉,狐疑地說。

“不是。”回味斷然否定。

蘇妙點了點頭,雖然他倆的關系很要好,可她是不會懷抱著“覆仇”這種理由跑來參加這種無聊的比賽的。

“自從你我相識以來,你一直都像太陽,璀璨而耀眼,無論面對怎樣棘手的坎坷,你都能以笑容去面對,那種比陽光還要燦爛的人生態度是我不具備是我向往同時也是我非常喜歡的地方……”

“別在這種時候誇我,剛輸完,就算你誇我我也感動不起來,情緒不在狀態。”蘇妙盯著他洋溢著神采的臉,很平板地說。

“我沒想誇你。”回味認真地對她說。

“哦。”蘇妙平著一張臉,淡淡地點了點頭。

“之所以想讓你來參加這個比賽,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那就是,我想看看比陽光還要燦爛的你在面對足以將人擊垮的重大失敗時,會以怎樣的心態去面對,是會像普通人一樣一蹶不振,還是奇跡般地快速振作起來。”回味笑吟吟地對她說。

蘇妙繃著一張臉看著他,準確地說是木著一張臉看著他,嘴唇翕動了下,卻訥訥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用不可思議的語氣木木地問了他一句:

“你真是我老公嗎,還是我仇人?”

“我是你老公沒錯。”回味用肯定的語氣笑吟吟地回答。

“我怎麽覺得你是我仇人啊?”蘇妙直勾勾地盯著他,硬邦邦地說道。

“這個不重要,現在可以暫且放在一邊,重要的是現在你已經遭遇到了一次三連敗,三連敗對一個素來對自己驕傲自滿的人來說,絕對是一次足以將人擊垮的重大失敗,現在這樣的失敗就擺在面前,妙兒,你會怎麽做,是像普通人一樣一蹶不振,還是會奇跡般地快速振作起來?”他目不交睫地望著她,唇角含笑,他並不怕這樣直白且充滿挑釁的話會惹怒她,或者也可以說他壓根就不在意這樣挑釁味十足的話會不會惹怒她。

蘇妙平著一張臉,直勾勾地盯著他,看著。

回味表情淡定地回視她,微笑。

良久之後,緊繃著的臉忽然松弛下來,她哧地一個短笑,看著他,擲地有聲地道:

“足以將人擊垮的重大失敗?笑死人了,你當我沒輸過,我輸過的次數比你贏過的次數還要多,別說三連敗,六連敗的時候我都有過,區區三連敗算什麽!”

“這個……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回味額角掛了一粒大大的汗珠,哭笑不得地說。

蘇妙皺了皺鼻子,偏過頭,不再說話。

兩個人肩並肩平躺在床底下,過了一會兒,蘇妙的肚子突然發出一聲悶響“咕”,在寂靜的室內顯得尤為響亮。

回味失笑,她早上中午都沒吃飯當然會餓,手伸進懷裏,掏出一只疊得嚴嚴實實的油紙包,遞給她。

“這是什麽?”蘇妙疑惑地問,快手快腳地打開,裏面的東西讓她呆了一呆,“肉夾饃?”已經好多年沒吃肉夾饃了,自從蘇記小吃攤關張後蘇妙就很少再做這類小吃。

“我來到蘇家之後,學會做的第一樣吃食就是肉夾饃。”回味笑著說。

蘇妙楞了楞,盯著手中的肉夾饃看了一會兒,慢慢地咬了一口,餅酥肉香,爽而不膩,濃郁醇香。

“好吃。”蘇妙笑瞇了一雙眼,歡悅地說。

“我也覺得好吃。”回味淡淡地笑說。

“確實很好吃。”

“可是依舊不如你做出來的。”回味緊跟著聲線平和地說出了一句事實。

蘇妙一楞。

回味側過頭,目不交睫地望著她,湛然一笑:

“哪怕是完全相同的菜肴,自你手中做出來和其他人手中做出來的總是不一樣,不管用什麽樣的法子向你靠攏,也始終不是你,你做出來的菜肴永遠都帶著讓人心悅的味道,明媚、爽朗、爛漫,這才是你的風格。”

蘇妙呆了一呆,目不交睫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噗地笑了。

二人再次陷入沈默,過了一會兒,回味又一次輕輕地問了一遍:

“最後一輪賽,你想清楚用什麽法子取勝了嗎?”

“沒有。”蘇妙幹脆地回答。

盡管她回答得如此不靠譜,回味卻沒有說什麽,眉宇間亦不見一點急迫和焦慮。

蘇妙慢條斯理地吃著肉夾饃。

直到一個肉夾饃吃光,她重新欣悅起來,拍了拍手,粲然一笑:

“不過總會有法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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